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眼,不忘 (第1/2页)
华晓婷进了一家酒店。该死,我们查了苏北望名下的一切不动产,一一排除殆尽,却从来没想到他会住酒店!
之前我也有考虑过,他可不可能租一个住所?后来又觉得以他这样的心性,一定不希望自己走到生命的尽头时还给人家房主带来那么大的晦气。
作为一个终极的容身之所。这酒店的远景近景,设施环境……真的是非常适合疗养的。
难怪有人曾开玩笑地说——想在s市的房价高的如此离谱,就是每天住高级酒店一年的花销也不过尔尔。
我把小西丢在车上,跟着华晓婷进去。
不敢跟得太近,确认好她所入的房幢后就绕到外面的花园观察全景。
这里有别于前排流动宾客区域,属于后方独幢的疗养中心。
一楼开放式的外景花园,后面走三十米就是海滩。
我看到苏北望的时候,他正坐在阳台上看书。他披着很厚的大衣,戴着稍微有点滑稽的帽子。
看不清脸上的表情,但轮廓熟悉又淡定。
时值三月初的上午,有阳光的地方就是天堂。他座椅的位置正好在光打下来的三角区里,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在观赏他表演最专心的一幕默剧。
后来华晓婷过来,跟他说什么我听不见。大概是天气还冷。不好在外面呆太久。
我看到苏北望冲她点头,然后很自然地轻轻展了下双臂。华晓婷一下子就把他抱扶起来,慢慢走进室内。
我想华晓婷还没有我高吧,体重更没有我重。几斤几两的力气,光靠想想就能知道极限——可就是这样羸弱的女人,竟能毫不费力地把苏北望抱起来!
从感性上判断,母爱可以值千钧。从理性上判断,苏北望……已经瘦成什么样了。
我站在庭院的假山后面,想着要不要等眼泪流完再进去找他。ad_250_left();
后来华晓婷去而复返,站在阳台的栏杆处冲我微笑着招了下手。
好吧……原来早就被发现了。
我推门进去的时候,女人告诉我她下洗衣室去把衣物洗洗。时间留给我,但请不要让他太激动太辛苦。
我连连点头,然后蹑手蹑脚走进里间套房……
苏北望躺在一张单人床上。我想之所以不是宽大的床——但凡侍候过病人的人都知道,单人床好过床,好搀扶。万一床很大,滚到里面去就捞不出来了。
他已经……到了这个程度么?
我走进他的时候。他始终闭着眼睛。呼吸很淡很匀称,睫毛偶尔会动。
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,可能只是太累太虚弱了。
我开始回忆我见到他的第一眼,笔挺的西装,严谨的神态,平添距离感的眼镜,和眉头微微一皱便不怒自威的气场。
仅仅在大半年前,我的苏北望是以怎样一种自带poer背景音的姿态走进我的生活?如今,却让我亲眼见证了英雄晚景的凄凉,莫不如在当年最汹涌澎湃的战场上……被一颗子弹送走。
“罗绮……你换香水了。”
他突然开口,差点把我吓哭了。
我把音吞下去,小心翼翼地压着平静的嗓音,我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……别急着赶我走行么?
我的确换香水了。具体说,我是开始用香水了。
以前我身上的味道应该只是药剂室里芳香烃。
离开苏西航以后,我却像得了幻觉症一般,整天都觉得身上有一股专属于他的福尔马林味道。
于是那天杨慧心给了我一款——介绍说这个适合你。是d-link新出的今春主打淑女系香氛,名字叫‘刺’。
“我本不想用这个样子再见你们任何人……罗绮,能理解我最后的骄傲么?”苏北望始终闭着眼睛,说话的声音软软的。不像是一般人发自丹田的气息,倒仿佛是沙哑的喉咙里录出来的一段。
每个字句都是飘着出来的,落在我心里扭曲的五线谱上,一碰就催泪。
我说我当然能理解,我能理解你的骄傲,你的无私,你的无奈和你的无情。
你就这样走了,然后寄一封天堂来信给我们。你觉得我和苏西航就会幸福了么?
我放下手提袋。弯膝跪坐下来。就觉得脚下一软——
咪嗷!!!
我压着小起了!
苏北望这才睁开眼睛看我,眸子里熟悉的光一交接,我再也秉不住了。
伸手捞起肥嘟嘟的猫,我抱着它的背毛擦眼泪。苏北望微微挑着唇角对我说:“抱歉,我叫宋夜把它偷出来了。你们很担心吧……”
显然小起并不喜欢被我当毛巾,咪了一声跳上床,踩着苏北望就过去了。
然后盘成一条围巾,蜷缩在他身后。
“你现在……身体这么弱,”我抬手蹭了下眼睛,说:“跟猫在一起,多不好啊。猫毛乱飞的……”
“妈也这么说,可是她宠我。”苏北望说出‘宠爱’的那一瞬间,眼睛有点红了。
我知道苏北望在做出最后这样决绝的决定时,就是已经确认自己不想再被我们找到了。可是他却接受了华晓婷的照料,起先我也是很匪夷所思的。
苏北望告诉我说,他之所以愿意让妈陪他走完,是因为这样子做,她可以不用再有愧疚和遗憾。
“即便我现在不能自己起身,不能走路,不能吃饭。
可就像……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样,她牵着我的手走出的每一步,都是辛苦而心甘情愿的。
我并不在乎,在她眼里变回婴儿。”
我攥着他伸在被子外面的手,一边笑一边流着泪:“苏北望,你就从来……都没有为你自己考虑过么?”
他始终保持着这样侧卧的姿势看着我。我想他也许不是不愿起来,只是已经无法起来了。笑容却依然极力保持着元气满满。
他说他当然有,之所以逃走,就是不希望我和西航为他再做一点点牺牲。
“我当然明白你们很担心我,可我自私地拒绝了你们的担心。”苏北望说:“明知你们会很难受,但我只想死我自己的,跟你们没关系。”
说话间,他看了眼我那空空荡荡的手指,上面再也没有了戒指的光辉……
叹了口气,苏北望说:“罗绮,你答应过我什么?还记得么?”
我点头,我说我当然记得。
“我以苏西航唯一的兄长,唯一的亲人身份向你要求,无论发生什么事,都不可以抛弃我弟弟……”
我一下子就彻底崩盘了,我说苏北望你也是混蛋……你们明明都知道,你们所有人都知道真相——却瞒了我那么久!
“你要是想让我原谅苏西航,就活下来。只要你不死,我就原谅所有人!苏北望你做得到么!
如果你做不到……又为什么要切割我的绝望?”
他抬手摸我的头,只是抬手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,就会让他虚弱得冷汗涔涔。
“罗绮,其实我一直在想——如果我不是生了这样的病。我一定会,很努力很努力地……让你爱上我。
也许我有一个更混蛋的父亲,但至少,他没杀过罗教授。”
只要没有这不共戴天的怨恨横在中间,原来爱与不爱,只不过是太小的事了。
“我第一次见到罗教授的时候是在三年前了,”苏北望说:“始于‘健康之星’,也止于‘健康之星’。
那天我们约见在中科附近的一家商务咖啡厅里,他字字坦诚地告诉我说——他不在乎名声,不在乎成就,唯一想要做的,就是绝对不能让那些不完善的研究成果流入市场去害人。
他无法光明正大地对抗唐家礼,他怕那个不折手段的阴险小人会伤害他所有珍视的亲人和朋友。
他告诉我,他的女儿……很崇拜他。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跟我的合作会为他带来身败名裂的后果,他说他的女儿一定会相信他的。只要她相信就好,别人的诋毁和误会,他根本不在意。像极了这个世界上越高越寂寞的另类学者作风,从那一天起,我……便很钦佩罗教授的情操。”
苏北望轻轻喘息了一下,送匀了呼吸:“罗绮,我在三年多前就见过你。隔着咖啡厅的窗玻璃匆匆一瞥……甚至不知道,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我恍然一惊,我说你见过我?
“是啊,就在我与罗教授第一次会面深谈的那个下午。你和你丈夫开车在楼下等你父亲。”
我突然好像有点印象,貌似是有这么一件事——要去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,我和周男过来找我爸。他当时好像说是在跟客户谈事情,叫我们楼下等一会之类的。
“那天你穿的是一件很普通的棕色连衣裙,我站在楼上的窗口看,几个小小的细节便囊括了一个人真实的生活状态。我看到周男甚至没有主动为你打开车门,还有对你说话时,那不耐烦的神情……”苏北望说:“那时我只是无聊地想过一下,也许你的婚姻并不幸福,但你脸上带着那种唯一的执着,让我不由自主地心起涟漪。
明明知道身边的人,也许不对……却还是坚持骗了自己。
就如我一样。”
我想我突然可以很理解苏北望当初的心态了。
那个时候,应该是杨慧心出事,苏明远生病,苏西航远走,启苏集团与杨威决裂导致免税项目下马——这一连串的烂摊子统统压在这个只有二十六岁的男人身上!
在所有人眼里,他强大,他坚定,他无所不能。可是又有谁能明白,他纠结无奈又自欺欺人的没一个漫漫长夜里,有多少无眠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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